崔授昏迷近两日,仍不见苏醒,脉息也一点点微弱下去。
崔谨寸步不离守在榻前,浑噩虚浮,好似抽尽魂魄的行尸走肉。
她木讷僵硬地舀起一匙清水,试图喂给他。
那两片薄唇干涩发白,不复平常的红润健康,紧紧向下抿住,水送不进去。
清水再次从他唇角流下,崔谨忙用手帕擦拭。
水喂不进去,她用沾水的汤匙轻轻为他润唇,含泪的眼睛红肿空洞,再也挤不出一滴泪。
崔谈和崔谊兄妹,一个垂头默默立在床角,一个背靠床榻抱膝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不时抽泣。
崔授这人冷情冷性,唯独对自己的骨肉疼爱有加。
尽管不像崔谨那般是他的命根子,崔谊和崔谈也没少得他教导爱护,对父亲自然敬爱。
崔夫人过来在病榻边坐了片刻,劝三个孩子:
“老爷这里有人看守照顾,你们也要保重身体,万一累倒,待老爷醒了,你们却又病了,可如何是好?且去稍作歇息。”
崔谊和崔谈被崔夫人安排下人带走,只有崔谨一动不动继续守着。
旁人拉她劝她,她都无动于衷。
崔夫人见状遣走下人,陪崔谨默坐一个多时辰,听门外有人来报,才走去外间。
管事崔平贴耳小声道:“夫人,棺椁已经备好。”
崔夫人回身望向内室,深深叹了几息,随崔平一道离去。
只剩崔谨和他。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暗下来,暗到崔谨看不清他的眉眼。
黑暗中,她用手去抚摸他的面颊,细细描摹他的容貌。
清瘦俊美的面容仿佛更消瘦了些,几日未修面,下颌胡须有些扎手。
崔谨缓缓俯身,将脸和他的贴靠在一起,情绪翻覆。
回忆千遍万遍,怎么也想不通,当时那一刀她是如何捅下去的。
她好像总在身体抗拒他的同时,伴以言辞激怒。
总想同他讲道理、谈人伦,试图以苍白无力的言语说服他,将这段扭曲畸形的感情扯回正轨。
她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
她没能说服他,甚至她连自己的本心都无法说服。
忽听得门扉开合,一阵轻悄杂乱脚步靠近,崔谨慢吞吞直起腰身。
两名小厮端着热水进来,头前的一个点燃灯火,对崔谨道:“请王妃稍退后,小的给老爷擦洗身体。”
喑哑嘶声挤出喉间,崔谨使唤他们离开,“放下,我来。”
这。
小厮面面相觑,两个窃窃私语。
“毕竟男女有别这好吗?”
“王妃为父侍疾,这是纯孝,这时候扯什么男女大防,再说王妃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她自有分寸,走吧。”
“唉。”
他胸前有伤,被子只盖到腹部。
崔谨将房中炭火拨得更旺,将被子掀到他腹下,盖住他的腿,揭开他身上的白绸中衣,露出缠着裹伤布的胸膛。
大片暗色血污让崔谨可以想象,伤布下的疮疤有多狰狞可怖。
她绞干湿布,从脸开始清洁,轻柔擦拭。
她的目光随手下动作逐渐移向那只无力地垂在榻边的手,掌心也有一道疤痕。
那道伤也是因她而生。
是她用原本蓄意自戕的钗尾刺出来的,几乎刺穿整个手掌。
那些伤疤煎熬崔谨,她带着泪与痛,擦洗过他每寸肌肤,最后停留在腰际。
上天眷顾他,身体也给生得近乎完美,皮肤白皙光滑,肌线优雅分明,下腹突起的青筋格外迷人。
崔谨指尖虚虚划过他腰腹,在他小腹处摸到一处不太明显的旧伤,遥远尘封的回忆汹涌而来。
那时崔谨刚记事,还未拜玄辰真人为师。
他也官位不显,甚至连京官都不是,只是个刚从下县升任到上县的县令。
不论到何处做官,他都随身带着崔谨亲自照顾抚养。
他为官清廉,又一直与族中不合,些许微禄都给崔谨治病了,清贫拮据、债台高筑。
便是临官上任,也只有不多的行李和一匹病瘦老马,没个仆从。
谁知即将进县界时偶遇一伙劫匪,行李马匹尽被抢劫一空。
那伙贼人见小崔谨粉雕玉琢、煞是漂亮可爱,竟也想抢去卖掉。
他拼死与凶神恶煞的劫匪缠斗,任凭刀刃划破下腹,也死死将崔谨护在胸前,不肯松手半分。
最后怀揣任命敕书和官印,顶着伤势怀抱崔谨夜奔三十余里,终于到了任所。
这人睚眦必报,人到任所屁股都没坐稳,只简单了解过县中情况,便深思熟虑,一心解决匪患。
到任不过三日,就与县尉率领官兵前去剿匪。
报了仇,也为县中百姓解决了一大祸患。
他那时候好年轻啊,官服都旧到发白,不起眼处还有补丁,却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