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事谈罢,胡安国告辞离开,留下宁管事主持相关事宜。
宁管事安排了工匠候在门外,云济每制好一批活字版,便立马搬到德水书坊进行印制。云济一边制作活字版,德水书坊一边印制。流水一般地赶工,果然比寻常印制快了许多。
腊月十九,云济排完最后一块活字版,抬头看了看天色,金乌西坠,晚霞灿然。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来到德水书坊。
书籍印刷的工序繁多,活字排版之后,还有拼版、打型、印制、装订等工序。德水书坊的工匠都是老手,前些天云济亲自传授了新的印刷方法,改善了多道工序,他到德水书坊时,印刷已经基本完成。然而宁管事还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印书的纸不够,我们跟多家造纸作坊定制了纸张,本来今早就该全部送到的,但天都擦黑了,最后一批纸还没送来……”
他话音刚落,便听一个工匠喊:“来了来了!纸来了!”
“太好了!”宁管事急忙迎了出去,这批纸显然是赶制出来的,还能闻到纸浆的味道,他摸了摸纸面,“嗯,厚度、色泽和其他纸张略有差异,但做得也不粗糙,赶紧赶工吧!”
工匠们丝毫不敢耽搁,一直忙碌到晚上,终于将《周礼义》全数印制完成。宁管事连夜组织人手装订,又差人将装订好的书检查一遍,还请了云济亲自过目。到腊月二十日下午,悉数确认无误。胡安国大喜过望,派人将书送到国子监,五千套《周礼义》如期交付。
印书的事情顺利完成,云济在家中好生休养了两日。到了腊月二十二,恰逢胡安国过寿,特意派人相邀。云济推脱不过,只得前来赴宴。
胡家宅院占地甚广,前厅中庭都是方方正正。青瓦帽着白墙,一尺一弯,像浪涛般起起伏伏。屋宇抱着斗拱,斗拱背着飞檐,飞檐挑着晴空,晴空将整座府邸拥在怀中。院中花木扶疏,景色错落有致,处处刻意显露着大户人家的气派讲究,把青砖小道边的每一颗鹅卵石都衬得贵气堂皇。
客堂和院子里摆了三十来桌,宾客中有不少豪商巨贾,也不乏达官显贵。主桌上甚至还有位姓高的侯爵,是高太后的堂兄,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他大腹便便,仿佛一座肉山般坐在那里,还未开席,便有好多官宦商贾去跟他搭话。
胡安国一见云济,立马请他上座。云济急忙推辞,自称年纪尚轻,只是晚辈,跟胡安国的子侄坐了一席。
德水书坊发生的事,在胡家早就无人不晓。“救急教授”的名头,胡安国的子侄简直如雷贯耳,等他一落座,就将他围在当中,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胡安国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十八九岁,生得唇红齿白,眉如远黛。她生性羞涩腼腆,眼角偷瞥云济,却不张口搭话,一头乌发插着翡色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荡漾出无尽温柔。
胡安国的儿子是个张扬好动的公子哥,虽然只有十岁上下,却肥头大耳,是胡家大院的小魔王,人称“胡小胖”。他是个人来疯,跟席间宾客一点儿都不见外,大呼小叫地招呼下人上菜,不等别人动筷子,便抢先抓了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他吃完一只鸡腿,还想伸手去抓,盘子里已空空如也,转头望去,却见云济面前的桌子上,吃剩的鸡腿骨足足十多个,如点卯阅兵一般,被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胡小胖瞪大了眼睛:“你这么能吃,咋还这么瘦?天底下怎能有比竹竿儿还瘦的饭桶?”
云济对小孩极有耐心,坦然一笑:“这是一种病。”
“还能有这种怪病?”
“那是自然,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保住了小命,却落下三大顽疾。唉,你知道人生在世,最惨的三件事情是什么吗?”
“嗯……第一是忍不住想吃东西,却被别人骂小胖子;第二是先生让背书,读一百遍都记不住;第三是娘亲管头管脏管天管地,衣服不能乱丢,书册不能乱放,连吸气出气都得细声细气,唠叨得我脸都胖了。”
“这算什么惨?”云济连连摇头,“我羡慕你都来不及。人生三大恨,一恨吃不胖,二恨忘不掉,三恨摆不齐,都让我给赶上了。”
胡小胖愕然:“什么意思?”
“我生来清瘦,怎么也吃不胖;凡是见过的东西,怎么都忘不了;凡是眼前的物事,若摆不齐便浑身难受。”云济一边说,一边把胡小胖随手乱丢的鸡腿骨摆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