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还是端起酒杯,朝着谢玉绥举了举,谢玉绥见此端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上去。
一口饮尽,荀还是端起酒壶给谢玉绥添酒:某些事情,未必非要知道个通透,就好像我从未问过跟在王爷身边的人都去了何处一样。
荀还是说这话时低着头,谢玉绥看着他的发顶,眼神讳莫如深。
这杯酒倒得很慢,似乎刻意给谢玉绥留有时间,待荀还是再抬起头时谢玉绥果不其然已经恢复。
还是那张少有表情的脸,荀还是目光落在上面。
酒楼里蜡烛点的很多,然而蜡烛毕竟是蜡烛,屋内光线昏暗,落在脸上时只能照亮轮廓,因着五官明暗交错,显得面庞更加立体,眼眶也愈发深邃。
荀还是内心不禁感叹,果然美色误人,他的话越来越多了。
热酒暖了身子,荀还是将外衫扔还给谢玉绥,道了声谢,而后率先起身结了账。
两个人往回走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东都虽说会在酉时封锁城门,但是城内管的相对比较松,时值亥时街上依旧有人,大多是喝了酒的,晃晃悠悠走路不稳,不知是否寻对了回家的路。
夜里的风带着点尚未退尽的寒意,热酒带着的暖意没几步路就消散在风里,荀还是感受着身上逐渐显现的冰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这几日荀还是感觉身子愈发不济,虽说早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如今这几日下来,荀还是又有些怀疑谢玉绥的医术,有些怕自己熬不到三年。
他虽不贪恋世间,但是该做的事情终究要做完才能走,不然真就白费他布了这么久的局。
荀还是感觉自己确实越来越娇弱了,疲倦让四肢发软发酸,他恨不得立刻奔回房间,躺到被窝里,搂上一个暖暖的汤婆子。
这样的安逸不应该是他所该贪恋的。
荀还是皱眉,刚刚加快的脚步又不自觉地放慢,这时身上突然多了件衣衫。
原本吊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旁:都弱不禁风了还逞强,逞强给谁看?
两人已经到了窄巷口,脚下是一条明暗交接的线。
荀还是停下脚步。
身后是灯火通明,身前一片阴暗,只有远处宅子门口挂着两盏只能照亮门口方寸之地的灯笼。
衣服带来的不止是温度,还带了些别的东西,将他今日一再作乱的心再次撩拨起来。这种陌生的情绪来得太快,打的荀还是猝不及防,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毒不仅会损害经脉,连脑子和心脏也都到了波及,以至于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情绪。
荀还是有些烦躁,他后悔将谢玉绥留在此处。
祁国的王爷都是这么闲的吗?荀还是突然开口。
谢玉绥:怎么?
按照时间来算,且不说遇到在下之前的时日,就从我们相遇开始,这也得两个月了,王爷竟是不着急回去,祁国也未曾寻过王爷,我竟不知祁国的王爷竟是这样好当的。
话语平淡,谢玉绥却依旧听出了火气。
他闹不懂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明明吃饭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
但依着荀还是阴晴不定的性子,这样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倒也不算稀奇,所以谢玉绥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荀还是不时抛出的试探。
荀阁主这是又想拿我玩笑罢。您手眼通天,岂会不知我在祁国的处境?在下不过一个身处边缘的王爷,即便在外游走数年,我那皇叔也不会多管,顶多几封书信客气一下罢了。谢玉绥走到荀还是身侧,这个角度正好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暗中,倒是荀阁主,天枢阁日理万机,怎的有时间陪我一个闲杂人等乱晃,嘴上说着希望我帮你收拾梁家,可是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荀阁主的掌握之中,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如此一来,我这一边得了个手书,一边还得了荀阁主的承诺,岂不是空手套白狼,赚翻了?
谢玉绥的用处并非是在梁家这件小事上,他已经在东都现身几日,只要再多上些时日,哪怕之后启程离开从此不再踏足东都,都已经足够。
可一件简简单单的衣服就像是另外一种毒药,透过暖意一点点渗透到骨子里。
这不是个好兆头。
荀还是有些害怕,一股没来由的无力感漫了上来,多少年未曾出现的失控感险些让荀还是抓狂,起因却只是因为身上多了的这件衣服。
果真是人生病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荀还是自嘲地够了下嘴角。
他一手抓着披在肩膀上的衣衫,一边缓缓低下头,余光里看见身旁那双漆黑的靴子,眸光有一瞬间的黯淡,过了会儿他才转过头,瞧着旁边那张脸。
这张脸和记忆里那人有三分相似,却又比那人年轻许多,也好看许多。
岁月尚未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已到而立之年,似乎除了在他身上见着一些沉稳以外并无更多,这人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藏匿不住的贵气,举手投足都是上位者气息,怎么都不像是他嘴里所说的被放置边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