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声,宪兵队上楼了,这条小巷无人。
好。
包里除了消音手枪也没有别的东西,她把手枪放进内兜,包往下水管道上一甩,三步就重新爬上了楼顶。这楼顶也是一片密匝匝的晾衣场,全是沉重的湿漉漉的床单。
楼下传来呼喊,她等得呼喊声近了,才往回跳,然后快步跑向刚才来的路上发现的一个仓库。那仓库距离事发现场很近,通过仓库的老虎窗她应该可以看见三岔口的情况。
等跑到下一个屋顶的时候,她还隐隐听见日语叫喊“上楼”的声音,多跑两步就听不见了。
按理她该撤离,但那样的话她就只是执行者而不是监督者了。她不那样看待自己,别人也不会那样看待她。不需要外界的评判上司的要求,她也会要回去。
何况还有这些东西。
仓库二楼有扇破窗,玻璃尖锐,不知道是被何时何地的贼人给打破了的。她看了看,比划了一下,跳了进去,人没事,衣服被划破了,也来不及细看——掉在地板上激起灰尘,幸而声音不大没人发现——她赶忙爬到老虎窗边,往外一看,苦力躺在街中央,已经死了。远远看身上有几处刀伤,没有别的,宪兵队也正在搜他的身,把破衣烂衫用刺刀划破,细细搜检。
她就在那个老虎窗前看,一直看,双手握着拳,几乎忘记了这里也危险。
宪兵队看上去什么都没有找到,忿忿而去。
这是目前唯一的好事。
她小心爬上楼去,又穿越了好几个房顶才下楼回到街上,本来有意直奔熟悉的旅馆去,转念一想,恐怕也有危险,还是熟悉的咖啡馆好,立刻快步走回租界去。找那家有电话的咖啡馆,打几个电话,打给万小鹰,让她探查,打给德堂,告诉他出事了,再打给——
想不到一个多小时前自己还在心高气傲志得意满地思考未来,现在却像掉在谷底,甚至可能还要往下掉一阵。
她两眼一闭,想起《三岔口》里那句“披枷、带锁,恼胸膛”!
焦赞唱完了想摘掉枷,她呢?她恐怕这才戴上。
那天晚上汤玉玮没有回家——不管是枕流公寓的家还是凡尔登花园的裴家——而是躲在一家只有自己和裴清璋知道的旅馆里,除了给德堂发送了消息,别的谁也没告诉,哪怕是裴清璋——裴清璋更不要知道,至少在她完全安全或者彻底要死之前,都不要知道,因为知道了就等于不安全,她不能让裴清璋也犯险——而且她觉得自己只能求助德堂,一方面中美所的人在本地就没有这个实力,另一方面,这样东西丢了就不能让中美所的人知道了。
她也想过,这样大的事情往好了干是功劳,往坏了干就是女娲补天一样大的窟窿。她本来和裴清璋想尽了办法,盟军也想尽了办法,按理万无一失的——现在想想,那本东西也该是万无一失的,至少短期之内不会出问题,就算真的被宪兵队找到了他们要破译也需要时间,安全阀是在的……
但是居然会有宪兵队如此精准、目的性如此明确地找过来,为什么?他们收到风声了?谁能给他们这个风声?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她,裴清璋,连万小鹰都不知道——她这边是安全的,中美所也没有人知道,泄密都无从泄密——然后就是德堂,德堂总不至于;除了德堂,就是信使,长衫男子,还有派长衫男子的那两个人。
夜里她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右手保持着随时可以拔枪的姿势,坐在旅馆的床上。不大可能是信使,他要投敌不需要等到这个时候。长衫男子的逻辑是一样的,而且长衫男子要给的只是通行证,他不知道信使带了什么,就算投敌,其信息也没有多大价值,宪兵队不会搞这么大阵仗——要么就是余树庵,要么就是田博。如果是田博,余树庵也未必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