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晚上将近十一点,林瑜从学校出来,路过罗倍兰家的粉店,店里灯还亮着。
走近一看,是老板娘和一个干瘦的男人。桌上摆着一个本子,大概是账本。
林瑜隐约听到了“兰兰”的字眼,不由得放慢脚步。
“明天以后就你和我一起来店里吧,兰兰不能一直忙两份活儿。”
“行。”
林瑜就听到这两句,手不自觉地隔着布料摸了摸那管祛疤膏,隐隐地有些担心。
第二天,林瑜还是在和往常一样的时间点来到店里,心想如果罗倍兰不在,她直接去餐厅里找罗倍兰会不会太唐突。
不过还好,那道身影还在。
昨晚的那个男人也在,他的身板干瘦,脸色却有些浮肿,肤色暗沉,蜡黄蜡黄的,右手手臂上有两块小凸起。背部有些佝偻了,像是常年劳作的痕迹。
看见有客人进来,他很热情地上来招呼。
听见声音,罗倍兰抬头朝林瑜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
林瑜坐下来点了和往常一样的粉,竖着耳朵,尝试捕捉三个人的对话。
这次林瑜吃的更慢,听对话内容,罗倍兰今天大概率是最后一次来店里帮工。
吃完粉,林瑜走进小超市,挑了一袋零食,付完帐后站在超市门口,看见罗倍兰出来,林瑜立马出门跟上。
“罗倍兰!”
林瑜叫住她。
“林老师?买东西啊。”
林瑜快步追到罗倍兰的身边,从包的夹层里掏出那管药膏递给罗倍兰。
“我上次摔了,怕留疤就买了这管药膏,没用完也用不上了,你拿着试试看能不能淡疤。”林瑜一双眼睛在镜片下胡乱瞟着,不敢直视罗倍兰的眼睛。
话刚落地,林瑜的思绪就剧烈翻涌起来:她会不会觉得很不礼貌?现在就送东西真的不唐突吗?她拒绝了我要怎么继续说?
几个问题越想越乱,林瑜心底一片慌张,罗倍兰又迟迟不接,就在她想收回手时,罗倍兰开口了。
“谢谢啊。”罗倍兰的声音带笑,舒缓了林瑜的紧张。
罗倍兰接过药管,手指和林瑜触碰了一下。
看着药管被罗倍兰揣进兜里,林瑜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这才发现鼻尖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提着零食一路来到办公桌,林瑜庆幸自己现在的样子没有遇到领导。她把零食塞进桌柜,开始给学生批画。
林瑜这份工作还算轻松:每周有三个晚自习跟着何龙琛给美术生做指导,一周有七节美术课。
评分也就那一套固定流程,没多久林瑜就批完了。
听着学校的广播铃声,林瑜总还有种自己还是学生的错觉。走廊上学生的声音隐隐传进来,门口突然跑过一个扎马尾的女生,高高瘦瘦,背影像极了罗倍兰。
林瑜的思绪一瞬间飘远了,她在想,罗倍兰高中时会是什么样子?
第5章 可可
罗倍兰手背上的疤痕并不是意外。
那块疤是圆形的一圈,如果见得多一点,或许不难猜到那是被烟头烫的:燃着的烟头摁上去,烫穿皮肉,留下一块圆形的伤口。
三年前,她留了张字条在床上,踏上了前往异乡的火车。
南方的打工大省很适合辍学又没经验的罗倍兰,落地后她很快找到一家合适的厂子,包食宿的,大部分时间是封闭的。
在厂里打工的多是些年轻人,二十岁上下,也有十几岁的,四五十岁的在厂里已经不常见了。
而像罗倍兰这样漂亮的,尤其少见。
刚进厂时,罗倍兰多少在心底带些优越感,总觉得自己和他们还不是一类人。
她不说脏话,自认为不像他们一样看人时眼神轻蔑自大,嗓子没有因为烟酒发哑,牙齿整齐洁白。甚至在来打工之前,她在学校成绩不错。
仅仅不过两个月,罗倍兰就在流水线的固定工位上挫掉了那点仅剩的清高。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穷。伴随拮据而来的东西,他们都有。
最潇洒的那部分也不过是下工后去小酒吧的二楼台球桌上挥霍掉从流水线上挣来的一部分。
罗倍兰渐渐改变了沉默寡言的独处习惯,开始主动攀谈那些最开始她看不上的工友,偶尔在饭后接过同伴递过来的劣质香烟,在逼仄昏暗的宿舍里把廉洁化妆品抹上自己年轻的脸。
在这家厂里,罗倍兰交到了三年里第一个朋友,大家习惯叫她可可。罗倍兰来的时候,可可在厂里已经待了快一年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晚,罗倍兰早早就躺上了窄窄的床板,听着可可和另外几个舍友主动挑起关于他们主管的话题。
可可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音调很高但是又不到刺耳的程度。
她说话总喜欢夹杂点脏话,“他妈的”,“操”之类的,她讲话的语速很快,骂起人来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