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列昂仿佛退化了所有听觉和理解能力。
死前。
就是在一个人死亡之后,回首他死亡之前。
谁死亡了。
他又好像突然恢复神智,猝然想到阿缇琉丝说的:临死之前,放你自由。
等一下。
列昂艰难无比地涩然开口,他的神情冷静到失去所有表情,或者说他没有精力再去做任何表情,他只是迫切地想让话语从自己嘴里吐出:
“你说的——‘死前’,是什么意思?”
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伊桑在这一刻彻底癫狂,他猛地冲到列昂面前,死死拽住他军服的领口,用着自己全身最大的力气,一拳接着一拳狠狠砸向那张脸:
“死了!阿摩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杀死了他,你杀死了他啊!你是杀人凶手,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
他终于再也无法伪装,彻底地失声痛哭,声嘶力竭地说:“你杀死了他,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死的是最好最好的阿摩。
病房里一时只有伊桑歇斯底里的哭声,而他终于累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停留片刻,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寂静。
假的。
肯定是假的。
只是想让我愧疚而已。
不可能是真的。
阿缇琉丝怎么可能死,他的精神力等级那么高,前线多少士兵都依靠着他的本源分裂体活了下来,他又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可能死在我的前面。
我还没有……
我还没有什么?
他像用刀切割自己的心脏,想要彻底抛弃那一半还会为阿缇琉丝跳动的心脏,在剧痛中列昂平静地告诉自己,你一点也不在乎。
你千万不能在乎。
“哥,你不要再自言自语了……”尤利西西的声音远得像在天边一样,“你如果想知道,就去看一眼吧,只要你还回来就行。”
“我不去。”列昂郑重不已、平静无比地告诉尤利西西,然而两人都知道他是在告诫自己,“我不会去的,我去了就上当了。”
接着,他有些歉意地说:“尤瑞,我回趟军部,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确实没去。
他没有往那个走廊尽头的重症病房看一眼,在尤利西西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轻松无比地转身离开。
不可能的。
带着唇角狼狼狈不已的淤青和红肿,列昂咽下嘴里的血沫,完全没把这点伤痛放在心里,他若无其事地对自己说,不可能是真的。
那个雄虫还没有对自己的行为表示悔恨,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
列昂如往常那般来到军部,晋升上将之后,即使前线依旧战局紧张,他依旧得到了一个十分短暂的假期。
过去一年夜以继日的战斗让他无法轻易地松懈心神,骤然空闲下来,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干什么。
此时他已经知道了阿缇琉丝死亡的事实,并且平静地接受。
平静地接受那个被自己爱恨了多年的雄虫,真的从这个世界永远离去的事实。
他没有去看阿缇琉丝最后一眼。
他觉得自己大抵还是恨着那个雄虫的。
大抵。
要不然怎么会在最后一年里,对阿缇琉丝日渐衰竭的精神力视而不见,怎么会在看到伊桑发来的无数条消息时,都冷酷地选择不去医院看望那个雄虫一眼呢。
对,他还恨着阿缇琉丝。
在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周,列昂无数次地对自己这么说。
他回到办公室里,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在百无聊赖的寂静中,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办公桌,好像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不能闲下来。
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有无数个嘈杂的声音吵个不停,就有无数被他拼命遗忘的画面回闪个不断。
他像逃亡于噬人猛兽,但凡停歇一秒,都会被回忆拖入深渊。
直到他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身躯骤然僵住。
在这个本该最容易被他忽视、却始终抓着他视线的抽屉里,躺着一条项链和无数张明信片。
列昂条件反射般猛地合上抽屉。
不能看到。
千万不能看到。
他不要再想起那个雄虫,就算想起也必须是带着恨意。
可是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依旧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抽屉。
不要再看了,停下来吧。
停下来。
列昂拿起了那条项链,冰冷的龙鳞轻柔躺在他的掌中。
“亲爱的列昂,这是尼德霍格的心头鳞,据说可以给勇士带来好运。”
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