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本身就是种打扰。
杜思贝转身离开病房时,陈行简忽然扣住她手腕。他凝望着她,整张脸仿佛被抽干血色,嘴唇都是苍白的。
杜思贝知道陈行简此刻很需要自己。她想抱抱他,但她不能。
“我去外面等你。”她说。
病房外又有一波中年模样的人赶到。他们是陈行易的朋友和同事,纷纷围在门口,知趣地没有踏进来,把陪伴亡者的最后一点时光留给陈家父子。
杜思贝走到廊道的角落,前来吊唁的人成群站在一起,低语,或者流泪。她被视作空气,手里还傻傻拿着一束花,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如果今早她没有缠着陈行简多睡一会儿,如果他们能快一点出门,如果她没有执意绕道去买这束该死的鸢尾花,陈行简是不是能见到他哥哥最后一面?
“前两天不还说行易病情稳定吗?怎么突然就……”旁边有人压低声音问。
“听说是脑血管夹层突然破裂,大出血。”另一人摇头叹息,“唉,想想真是可惜。行易这些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接手家族医院,事业刚有起色。现在倒好,全便宜了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弟弟。”
“嘘,你小点声,他还在病房里呢!”
“在里面又怎样?按辈份,那家伙得管我叫一声舅舅!可你看看,他这些年干过一件人事吗?”这人越说越激动,“为抢女人,他把行易打到住院,后来又活活把我表姐气死。这次行易临终前一直在等他来见最后一面,结果呢?到死都没等到!陈家怎么会养出这种畜生……”
这人痛骂到一半忽然噤声。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发现像植物一样站在角落里的女人不见了踪影。
只是旁边的防火楼梯门被打开了。门边,斜放着一束失去了光泽的蓝色鸢尾花。
它真的毫不起眼。留下,或是离开,都无人在意,也无人留恋。
杜思贝匆匆下楼,走出令她窒息的医院大楼。她迫切地想远离那个刻薄又粗鲁的环境。没错,是粗鲁。
那些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陈家亲戚的人,他们对活人,对死人,态度都是一样的粗鲁不文。
但杜思贝出门后没有走太远,她要等陈行简。此时此刻,他错过了见陈行易的最后一面,他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个人。
医院花园里,杜思贝在喷泉池边的长椅上坐下。
象牙白色的小天使怀抱一只水壶,壶嘴里流出涓涓细流。听着轻盈灵动的水声,杜思贝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时,她看向远处的目光一下有了深意。
一身黑裙的宁栩从喷泉池那边而来。她的泪痕干了,走路已无需别人搀扶。
宁栩坐到长椅另一边,看着眼前喷泉的水流,轻轻悠悠地开口,“小秘书终于勾搭上老板了,恭喜。”
两个女人,各踞长椅一端,彼此都没有转头去看对方。
杜思贝说,“节哀。”
“我猜,行简昨天带你回的是鸟街那套房子吧?”
宁栩懒懒地后靠向椅背,抱起胳膊,眼底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主卧那张意大利定制的大床……我也很熟悉呢。”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轻敲着手臂,“特别是那弹簧的弹性。行简总说,和我躺在上面时——”
“需要我提醒你,你的丈夫半小时前刚刚去世了吗?”杜思贝沉声打断宁栩。
“宁小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宁栩冷笑着耸了下肩膀,“我想嫁的从来就不是陈行易。”
“哦,可我对你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杜思贝站起来。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虽然那只是冥冥中一种潜意识,但杜思贝知道自己此次来美国,她心底深处最害怕的是什么。
她快步离开那条长椅。
“你确定不留下来听我说完?”宁栩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在喷泉的潺潺流水声中格外清晰。
“在美国,丧偶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宁栩压根不在乎杜思贝是否回头。
她踩着红底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杜思贝的背影,脸上笑容的阴影愈发幽深,“——所以杜小姐,我们现在是公平竞争关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