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对人世没有传业授道之恩?东华山掌教没有镇守九州之功?明月楼那疯子虽不着调,但谁敢说他没有匡扶世道之德?”阴守安冷嘲热讽,反问道,“而他们同为大乘期修士,同为半步真仙之境,可他们所行之道与无极道门不同。世间大道三千,分衍无数,谁敢自恃己身道统至高无上?谁敢说明尘的道就凌驾于众生?”
“……确实如此。”姜恒常轻叹,“天枢星君参悟灵觉之道,东华山掌教修天人一心,明月楼主走人间极情……更罔论这世上除修行天之道的修士以外,禅修佛修魔修分庭抗礼,各持一道。若说明尘上仙的剑道高于其他道途,那未免太过傲慢了。”
道无尊卑,达者为先。同为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的大乘期修士,为何正道会默许明尘上仙“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地位呢?
“痴儿,你还未明白?”阴守安踩上最后一截台阶,缓缓转过身来,“修为至分神之上,境界差距将模糊得无可分辨。到得这等境界,修士与修士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对天道、对天机的感知深刻于否。这便是分神修士被称作‘大能’的缘由,他们的道途已经铺陈在脚下,天光触手可及。无人能够置喙,无人能够动摇。
“但,即便是大乘期修士,在直面明尘时依旧渺茫,就像一滴水直面百川归流的汪洋。你可知这是为何?
“——因为,明尘根本就不是大乘修士。”
姜恒常猛然抬头,突兀撞入了阴守安冰冷阴戾的眼眸。那些积沉的郁气在黯色中凝聚,浑浊如涡流。
“他是旧时的回音,是末法最后的天骄。大乘根本不是他的瓶颈,早在数百年前,他便已飞升成仙,去往天外。
“可这超脱凡尘的真仙,最后放弃了无上的天途,重新回到了人间来。你说,他去往天外时,究竟看见了什么?感悟了什么?”
阴守安在长阶的尽头站定,双手交握于拐头之上,一张严肃中正的面容上扯出一丝凉薄的讽笑。
“——无极主殿之上居于高座的,真的还是曾经的‘明尘’吗?”
第327章
对于拂雪而言,女丑所说的一切都是荒谬的。
“明尘封锁了神舟的天穹,不再允许世人飞升。”
一边是授业传道的师长,一边是非人模样的永留民信众。拂雪并非偏听偏信之人,但仅是蛊惑人心的言语也无法动摇她的心智。
“师尊从未引导世人对他盲从,更不曾将己身道途凌驾众生之上。”拂雪摇了摇头,“阁下,我并非闭目塞听、固执己见之人,我会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身经历。若当真如你所说,师尊意图断绝人世的道统,他能做的远比我们眼下看见的要多得多。”
千年前那个属于先辈的时代,拂雪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她无从体会曾经横扫四海八荒的“天剑”之威,无法对部分人的恐惧与憎恶感同身受。甚至拜在明尘上仙座下,拂雪都未曾见过师尊与人动手。但拂雪生在这个年代,她蒙承过正道第一仙宗的庇佑,亲眼见证世人习以为常的不公分出了是非黑白。如今,她坐在曾经属于明尘的高位之上,看着曾经映在明尘眼中的风景。比起伫立众生之巅的自得,拂雪最先感受到的却是如履薄冰的艰难。
拂雪深知言语的重量,以正道魁首的名望以及地位,明尘轻飘飘的一句话语都会被世人奉为圭臬,随意一个情态的表露都会成为他人党同伐异的令旗。而这一路走来,比起干涉以及训诫,拂雪在师尊身上感受到更多的是注视以及引导。师尊从不试图将自己的弟子变作另一个他。
“对最为亲近的弟子尚且如此,我很难想象师尊会做出你口中那等卑劣之事。而若是我眼拙愚笨,想必阁下也不会站在我面前了。”拂雪道。
“吾明白,拂雪有自己的道。”女丑近乎爱怜地抬手,似宽和的长辈般轻抚拂雪的鬓角,“但吾之言语绝无半分虚假,吾可与天地、先祖乃至吾神起誓,神舟的天穹被明尘封锁。自他之后,神舟再无人登天飞升。吾等被困在这绝望的囚笼里,只能等待神舟倾覆之日的到来。他或许是在天外天中看到了什么,或许是出于好心,或许是出于善意——但,拂雪,吾等岂能故步自封,坐以待毙呢?”
“所以你们试图干涉族群的进化,像孕育苗种一样孕育出可以飞往寰宇的生灵。”拂雪凝视着女丑诡谲美丽的面孔,面上看不出分毫喜怒,“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冥神骨君的神力是远远不够的。祂是执掌死亡的神明,不可能催生出脱离神舟大地的生命。你们选择与白面灵合作,是为了借用外道的神力?”
“这是阴荒做出的决策,吾并不赞许。”提及此事时,女丑温和的语气都冰冷了几许。她默然片刻,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直到将那翻涌而上的郁怒压下,她才再次温和地开口:“吾等做了许多尝试,付出了许多努力。拂雪,神舟的使命是扬帆远航,但它如今已经搁浅在遍布礁岩的海岸。族群若不能飞升,吾等又该何去何从呢?”
女丑嗓音哀婉,虽是魔魅之音却有着打动人心的诚意:“黑潮湮没了吾等最初的故乡,仅剩这一叶